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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新闻客户端 章咪佳

黄河深处,河水翻滚。

水势迅速激荡咆哮,巨浪奔涌而来。在惊天动地的高潮中,观众会不自禁地后退一步。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就在雷霆万钧之际,一切戛然而止。

黄河雄姿 480×680cm 2016年

“山河行茫——宋雨桂的乡水与山水画集”正在浙江美术馆4、5、6展厅展出。这位已故艺术家的中国画代表作品《黄河雄姿》,经由多媒体团队二次创作,以5×7米的原大尺寸屏幕,全幅动态地展示作品细节。

在美术馆最高阔的6号厅,468平米的空间里,只有这一件作品:铺天盖地的黄河水。

1.

创作《黄河雄姿》几个月后,2017年5月,77岁的宋雨桂先生去世了。

在生命最后的一瞬,艺术家把自己和民族伟大的母亲河激情地融为了一体。

2023年6月,进入美术馆的“黄河深处”,要穿过一条暗通道,一路上有六幅《黄河雄姿》的创作小稿——在2016年春天,创作的最后阶段,全部被宋先生推翻;通道尽头,朋友们在视频中谈论这幅属于国家项目的巨制。

朋友们都不确切地知道宋雨桂的病情。老友冯骥才当时想着:他的病并不严重吧,不然怎么会把这么沉重的差事压在背上?

彼时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刚学会用微信,宋先生在铁岭画画,冯先生收到信息,知道创作已经进行了大半,尺幅之大超出想像,“画太大了,铺满篮球场的地面,他坐在画面上来画。”

2010年刚接到这项任务以后的几年里,宋雨桂先生都在考虑要不要画黄河壶口的写生,几次创作他却都不满意。为了表现出黄河的豪情与辽阔,他最后决定只取材于自然,他要画的是心里的黄河:35平米的画面上,通幅的洪流巨浪,不画两岸,不画树石。

但是这么巨大的画面全是水,怎么下笔画呢?

通篇的水,人们最熟悉南宋马远的《十二水图》。可那是多么温柔的文人的水。放到黄河,没有山石的依托,动静的比对,怎样才能结构成一个浑然又强大的整体?这简直是个疯狂的想法。

创作的一个月里,宋雨桂不断地跟冯骥才讨论画面的结构方法。他发给大冯的视频,背景常常播放着钢琴协奏曲《黄河》。 大冯说:“雨桂是如何把生命放到了永恒的艺术中。”

今天在展厅里看到《黄河雄姿》,你完全能感受到冯骥才先生的评价,黄河的历史,它的神秘、凶险、威胁和灾难性,此刻都在它的磅礴、豪迈、超越和奔涌向前的力量里。

2.

冯骥才比宋雨桂小两岁,不过宋先生喊他“大冯”。

成为大冯前,冯骥才先认识的是宋雨桂的画。“上个世纪80年代,我偶然见到一幅画的印刷品,令我心里陡然一震。”冯先生说那幅画中的长江三峡,“重岩叠嶂,立地摩天,峭拔万丈,一片豪迈逼人的自然生命。”

冯骥才年轻时学习宋画,“刘李马夏”。“我知道,唯有宋人才有这样的本领,让你真切地感受到大自然之浩大、雄奇与高不可攀。”那张《长江明珠图》,让他记住了这个极具才气的名字,宋雨桂。

直到本世纪初政协换届时,冯骥才从新委员的名单中发现“宋雨桂”,这才真正认识了这位“久违”的朋友。

长江明珠图 285×14100cm 1985年

而宋雨桂在朋友中被称“雨鬼”,有时候大家也喊“老鬼”。

朋友们说雨鬼画的山水,是当代山水画。

在策划“山河行茫”展览时,策展人刘潇有同样的感受。宋先生1960年代从鲁迅美术学院版画系毕业,1980年代开始画国画,他并非是学院派中国画系走出来的画家,他有自己的新的绘画基因。

那是什么呢?策展人反复提到艺术家的“直觉”。

有一次宋雨桂问冯骥才,他们两个人的画,最大的区别是什么。大冯说:“我是文人画,你是原始人的画。”

“他的画充满野性。画中从来不见屋宇、舟车、人物。他不画风景、风光,不画讨人喜欢的‘山水画’。笔下全是大自然生命的本身。只有远山深谷,荒滩秃冈,烟笼雾罩,野水奔流。”

此次“山河行茫”展4号厅的主展区,展出的手卷超过一半画的是黄山。

那几年宋雨桂迷上了黄山,总往安徽跑,他喜欢黄山无穷的变化,也画了变幻不绝的黄山。他总说,山之变化,源自烟云。

我们去看展又最能得到同感,杭州夏天的云,未尝不是奇异的山峰?这是宋雨桂鬼才的地方,他能把野气十足,处处险境,云烟不绝全都画出来。

墨润黄山 29×270.2cm 2015年

“雨鬼”“老鬼”,宋雨桂也这么自称,甚至写在他的画上。

4号厅西面的墙上,一幅大画《沧溟图》上,宋先生在题跋里说,画的是大连的海。

其中有一方钤印上刻着:宋雨鬼泼。另有一方:非鬼亦非仙,一怒桃花水。

我给大连的朋友看这幅画的照片,他说大连的海远没有这么魔幻——墙上的大海,雨鬼的大海:玫红,翠绿,银灰,现代性的视觉和情感表达,全不按传统的中国水墨来。

沧溟图 144×364cm 2004年

3.

江南人在展厅里远看这样片海,会产生看见荷花的错觉。

也许真的是有荷花的意向。

在备展时,刘潇去了一趟沈阳,在宋先生画室的纸箱里,找到几张“未成作品”的画,主要是花。

1944年,4岁的宋雨桂跟着父母,从出生地山东临邑一路逃荒到了吉林省三源浦镇。在那段闯关东的岁月里,小雨桂跟着大人种地、砍柴、放马甚至讨饭,他最幸福的记忆,是农闲时可以跟着母亲学画画。

母亲王桂兰是一个十里八村能描会画的贤惠慈母,她画的荷花,常常被乡邻买去做刺绣的图式。

雨桂儿时常常看母亲画画。“我母亲画的梅兰竹菊啊,画的小动物啊,画的蜻蜓啊,我以前老崇拜她了。可是等我进了美院以后呢,我又觉得她(画的)那东西特别简单,因为它没有素描啊,没有光啊影啊什么的。但是到现在我一回忆,我母亲画得多简练啊,多概括啊。”

直到老年,宋雨桂都能清楚的记得,家乡三源浦镇有一个大大的荷塘,他会爬到塘岸上的大树撅下枯枝,用树枝画荷花。后来再画荷花,总是小的时候留下的美好,像梦境里的那片荷花。

追梦 99×96cm 1996年

4.

2016年深秋,《黄河雄姿》在国家博物馆正式展出,宋雨桂请朋友们去看。

大冯,还有画家何家英都去了。大冯在微信中看过无数次这张画了,可站在原作的尺度前,仰头一看,还是惊呆了。何家英第一次看,情不自禁发出一声“哎哟!”

何家英问:“这么大的画,你的笔头并不大,也没有很大的色块,怎么这么浑然一体?”

大冯有感先发:“凭借着一种空气感吧。”在他心里,空气感就是大自然的生命感。雨鬼把这种生命感表达得淋漓尽致。何家英对雨鬼说:“你成功了!”

雨鬼听了这话,高兴得自转了一圈。

大冯也高兴地拍了拍雨鬼的肩膀,想表达对他由衷的称许和敬佩。可是这一拍吓了一跳,“他的身躯本如硬邦邦的木桩,这一下就像拍在一个空空的草筐上,一下子我想到他的病。他原先那充沛的生命质感到哪里去了,都掏空给了这幅巨画了吗?”

雨鬼和朋友们。左起:何家英、韩美林、冯骥才、宋雨桂

大儿子宋千里知道,宋雨桂搁笔画完后,他的体重又减了4公斤。“那个时候,老头只剩下90斤。”

老头,千里这么喊父亲。千里印象中的父亲,总是很壮实。1980年代,千里上初中,每天晚上他睡下以后,头上就架起一块木板。

求证了好半天,才搞清楚当年这张临时画桌的结构跟所处的环境:沈阳15平米的家里,一边有一张床,两个弟弟和姥姥一起睡,大哥千里睡另一边的沙发。这屋子里哪里还能有爸爸的画桌?

每天晚上才会变身——千里睡下以后,一块量(沙发)身定制的木板就盖上来了,正好架在沙发的把手上,宋雨桂最早的一批国画,都在这里完成。这个屋子,从房门到沙发,就一步的距离,当年画作的题跋上,都写着“画于一步室”。

千里有时候夜里醒来,不敢大动,只隐约能看到一个强健的身影,一双厚实的手。

1990年代末,宋千里(右)和二弟宋百里在看父亲画画

2016年夏天,宋雨桂先生被确诊胰腺癌。做完手术半年后,他就急着开始再次创作《黄河雄姿》。

千里说,老头并不知道自己得了这么重的病,“我就告诉他你是肠胃炎要做手术。”老头天真,他相信。

有一件事情,我最终没有问千里。在跟刘潇聊天的时候,她说起看到过影像资料里,宋先生在创作《黄河雄姿》时,明显体力不支,他有时候坐在画上躬着上身,有时候甚至只能整个上身趴在画上,身前用一条毯子卷成卷儿垫着前胸。

我在想,宋先生也许心里明白,这是他为什么在手术之后,急于跑到铁岭一连几个月去画如此巨幅的画。

5.

但是据大家说,画画以外的宋雨桂,真的是个特别糊涂人。“雨鬼”的称号,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,魂不守舍的。冯骥才说他这个憨厚的朋友,“能泡澡时糊里糊涂地睡在浴缸里,一直睡到天亮。”

跟宋千里描述的父亲是一样的,儿子说:“老头是个脱俗的人。”

“宋先生不会做饭吧?”采访的时候,我猜想老先生多半不擅柴米油盐。

“水也不会烧。”宋千里记得有一次朋友和老头聊天,问起大儿子几岁了。他头一扭问千里:“你有35了不?”千里愣了一下,只好点点头,“我那个时候都45岁了。”

冯骥才说他印象中的宋雨桂,除去冬天里爱戴一条鲜红的围巾,吃穿全不讲究。只有一次中央文史馆开会,把他那幅刚刚完成的六十多米长的巨型长卷《新富春山居图》陈放在人大会堂,请温总理来看。那天宋雨桂被要求着正装。

“据说他穿来的西服和领带都是临时找人借的。”冯骥才看见发笑,“穿上去像个假人” ,紫红色领带上绣着金花。宋雨桂问冯骥才:“咋样?”大冯说:“像个穿洋装的乡镇企业家。”

新富春山居图 66×6600cm 2011年

可是今天在5号展厅里,小儿子宋十里拍的一张肖像被放大:宋先生穿着水蓝的衬衣,外头套了一件深灰色的中式褂子,目光坚定温和。

我和策展人刘潇在展厅远处与先生对视良久,都被迷住了。

6.

这样的一位画家,怎样才能被更多的人认识?

画和文字不一样,文字可以不断再版和重印,画家的画只有一幅,很少被人看到原作。画家想要真正地展示自己,方法就是做展览,想让更多的人看到画。

宋千里现在是沈阳市宋雨桂艺术馆馆长,从2019年开始,在不同的城市,组织一场场宋雨桂先生的个展。

展到杭州,刘潇和策展团队索性把看画这件事做到极致:

浙江美术馆4号展厅,是“山河行茫”的第一个展厅。但是走进展厅时观众,可能一下子看不见一张画。

这里展出的几十幅手卷,全部都在木柜上展出,一卷一柜。每张展柜的台面的四边,还都做了一圈5厘米的像女儿墙一样的边缘——策展团队像是在后头推着你往近处走过去,只有一直走到画面前去,才能看到画的真正面貌。

并且这些手卷全部都是裸展,观画不会受到一点反光的影响。

展厅里有丝网印刷的味道:策展团队提取了每一幅画中的提款与钤印信息,一个字一个字,单独印在画外。刘潇说,宋先生的题款常常像日记,有时候事无巨细地记录行程、心情、交往,有时候以其自有经验释读一些画论。把画中字摘出来,也是希望观众有更丰富的角度,去探索宋雨桂先生的画作。

这让人想起2007年,冯骥才在天津大学文学院的美术馆为宋雨桂举办个展,大冯当时也是劲头十足,亲自布展、挂画、写前言,连新闻通稿也由他亲笔撰写,“我怕记者写不到位。”

当时韩美林为展览大字题写了展名“宋雨桂访友画展”。开幕那天,几十位艺术家从北京赶过来为宋雨桂先生助兴

今天宋先生的个展开到杭州,我作为记者,明白这种“到位”的不可抵达。我只能谈我“认识”的宋先生,这个认识的过程是局部、外围的,一层一层:通过同样没有见过宋先生的策展人刘潇,通过始终有些害怕父亲的儿子宋千里,通过如今在镜头前独自谈画的冯骥才先生。当然最中间的一层,是宋先生的画。

可是写到这里,宋雨桂,雨鬼,老头,这位从很远处朝我慢慢“走”过来的老先生,依然生动。这时候就能理解,为什么冯骥才先生说宋先生是“原始人”,那种野性的朴拙与热忱,不会被时间、地域稀释与消解。

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同样的感受,愿不愿意到美术馆看画,去结识这位“久违”的朋友,宋雨桂。

展讯

主办单位:中央文史研究馆、中国美术家协会 联合主办单位:辽宁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、辽宁省美术家协会、浙江美术馆 承办单位:沈阳市宋雨桂艺术馆

展览时间:2023年6月24日—7月7日

展览地点:浙江美术馆4、5、6号展厅(点击预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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